一、公共语言的概念与特征
语言感性意义的特殊效果,使得人们在修辞中对此刻意求工求准求切,力求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感性体验,诱发读者的联想.修辞中激活语言涵义的根本方法就是使语言与语境高度匹配,趋近于"唯一化".修辞学家张弓提出过"寻常语言的艺术化"这个概念,为修辞界广泛接受.它指的是一些寻常的语言表达式在寻常的用法中却获得了不寻常的效果.实际上就属于此处所说的语言涵义的激活."寻常语言的艺术化"这种修辞现象无论是指修辞方法,还是指修辞效果,都具有如下特征:寻常语言的寻常用法;与当前语境的密切相关,脱离语境则不复存在;语言涵义极其丰富,生动和活跃.艺术化修辞方法有两种类型:
1 规范语言的涵义丰富化 即词语的意义,色彩,风格,用法都完全符合规范,平白如话.如:
(2)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全诗短短二十个字,意味隽永深长.第一句写见明月于床前,却暗含夜深沉,人不眠之义,而夜深人不眠,又暗示游子思乡之深情.第二句明写疑月光为霜,则不仅实写出月光朦胧,景色迷离,短梦初回,幻觉顿生的情景;还写出游子客居在外,感秋思乡之情.因为"霜"既见于字面,"秋"必含于言外.中国文人历来对秋天异常敏感,素有悲秋的传统情感,因此,由"疑霜"而"感秋",再由"感秋"到"思乡"的过程乃是至情至理之举了;三四句虽然只写一"举头"一"低头"的瞬间过程,却展现出游子心理活动的细腻变化和人生情感的丰富经验.中国人常在俯仰之间观察宇宙,体味人生.[5]人与故乡远隔千里,可此地之月就是故乡之月,故举头望月与低头思乡虽然只是空间高度的瞬间变化,但一俯一仰,神思飞驰,情接千里,空间的无限内涵已寓于这高低俯仰的过程之间,已浓缩在这一段思乡的深情之中.纵观全诗,既无精巧华美的辞藻,亦无奇特惊心的辞格,主要靠"寻常语言艺术化"的修辞手段,激活语词的涵义,造成看似信口吟成,明白如话,实际上是于平淡之中见蕴藉,寻常之处显隽永的修辞效果.
2 人物语言的个性化
文艺修辞与其他修辞中都经常出现人物语言,正因为如此,人物语言的运用状况常常是修辞艺术好坏的突出表现.修辞活动中的人物语言要和日常生活中的人物语言别无二致,即要"寻常化",这样才能符合"真"的要求,使人信服;同时又要与日常生活中的人物语言不一样,即要"艺术化",这样才能进入"美"的境界,使人感染.要做到这两点要求,就要使人物的语言个性化.所谓人物语言的个性化就是指人物的语言切合这个人的身分,经历的性格,使之具有开口见心,由语见人的效果.《红楼梦》的人物语言就是如此,看到某句人物语言,不说,读者也能猜出是谁说的.现代作品也不乏这种佳例.例如梁斌《红旗谱》第十六节写春兰和运涛在瓜地窝棚里谈心.运涛要看她的手,她笑着说:
(3) 俺晨挑菜,夜看瓜.春种谷,夏收麻.长着什么好手呢 给你,看个够!
春兰思想解放,性格开朗,感情真挚,她这几句话既没有矫揉造作的扭捏之词,也没有吞吞吐吐的含糊之语,非常符合春兰朴实爽朗,落落大方的性格特征.
具体说来,寻常语言艺术化有四点要求:
单纯.即语言是人人都懂的寻常语,口头语,常用语.但它又不是简单,浅薄,而是返朴归真的淳厚.说它单纯,粗看都引不起读者注意;说它淳厚,细嚼却回味无穷.以最简单的形式表达最丰富的内容.如杜甫诗云:"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其中"有""自"都是极普通的,人人都懂,人人都用,但此处一用,则百倍精神.前人评曰:"则其远数千里,上下数百年,只在"'有''自'两字间,而吞吐山川之气,俯仰古今之怀,皆见于言外."[6]
自然.即行文如行云流云,明白如话,不见变格手法,且不显用力之处.虽内容极其丰富,语词容量成倍扩大,作者却是举重若轻.如鲁迅的《祝福》中,祥林嫂在贺老六死后又回到了鲁镇,可是——
人们仍然叫她祥林嫂.
初看这句话再平常不过,不少读者也就一晃而过了.其实它在平平常常的语言后面却蕴藉着深厚的涵义.中国旧社会,妇女处于社会最底层.《祝福》中的这个女主人公有名有姓却不能叫,只能随丈夫叫做"祥林嫂".这是"从夫"观念的蛮横之处;后来,她的丈夫"祥林"不幸死了,她被婆婆强迫改嫁到贺家坳的贺老六.这已是够惨的了,但更可悲的是,即使就按"从夫"观念,她也该被叫为"老六嫂"吧,可是不行.原来的称呼还是不能变,就是再后来她不幸又死了丈夫和儿子,"人们仍然叫她祥林嫂".这是"从一而终"观念的可恶之处.联系下文在"捐门槛"问题上,祥林嫂担心死后被阎罗锯开分给两个男人而受到的精神压迫与折磨,人们更可以看到鲁迅用"仍然"这么一个词的艺术匠心,写出了中国传统社会中从属丈夫和从属哪个丈夫的夫权思想与影响.其修辞效果不可谓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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